1881年2月24日,俄国圣彼得堡应该仍处于冬日寒冷的气息里。我试着想象从睡梦中醒来的曾纪泽看到初升的太阳时的心情:拧在一起长达数月的眉头,终于得以舒展了么?
这天,是签订《中俄伊犁条约》(又称《中俄改订条约》或《圣彼得堡条约》)的日子。虽然这仍是一个不平等条约,但这场谈判却是中国近代外交史上难得的一次成功交涉。它仰赖于左宗棠和曾纪泽的相互配合。武有左宗棠坐镇哈密,兵分三路严阵以待;文有曾纪泽不畏强权,据理力争。由此,我们在142年后的今天,得以以主人的身份站在这片沃土上,欣赏木扎尔特冰川上恢弘的余晖,饱览伊犁大地上丰富热烈的色彩。
都说,不到新疆不知中国之大,不到伊犁不知新疆之美。
那么,在我们感慨震撼于伊犁之美的今天,不妨回望142年前的2月24日,追溯《中俄伊犁条约》签订的始末,由历史正视当下,从先辈的壮怀激烈中汲取我辈奋发前行的力量。
19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中亚浩罕汗国的军事首领阿古柏入侵新疆南部,战火一度从南疆烧至北疆。趁此机会,俄国出兵伊犁,于1871年7月开始在伊犁的殖民统治。
新疆告急!南疆以及北疆的部分区域均为阿古柏掌控;伊犁则为沙俄以“代管”之名,行强占之实。
此时,清廷内外交困。但正如左宗棠的慷慨陈词,“是故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若新疆不固,则蒙部不安,匪特陕、甘、山西各边时虞侵轶,防不胜防,即直北关山,亦将无晏眠之日”,新疆安危,关系着举国安危。
于是,清光绪元年(1875年),清政府任命左宗棠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准备收复新疆。此时的左宗棠年逾花甲。他坐镇肃州,指挥西征军以雷霆之势,于1877年6月收复除伊犁之外的整个新疆地区。
我们要记住一首诗,“上相筹边未肯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这是清人杨昌濬所著的《嘉峪关七绝二首》其二,正是写于消灭阿古柏侵略势力之后。从这首诗里,我们完全能够感受到新疆重归祖国后诗人内心的振奋欣喜。
对脚下土地的热爱,对祖国一统的期待,这是无论古今,中华儿女共同的心声。
俄国入侵伊犁之初,曾向清政府表示,“俟关内外肃清,乌鲁木齐、玛纳斯等城克复之后,即当交还”。
可是,当清政府以其许诺要求归还伊犁时,沙俄又百般推脱,不予交还。为此,1878年,清政府派出户部右侍郎署盛京将军崇厚为谈判代表,与俄国商讨归还伊犁事宜。但由崇厚于1879年草签的《里瓦几亚条约》不仅丧权辱国,还让俄国取得了比强加给战败国还要苛刻的特权。沙俄很得意,“所得到的东西,已经超过了甘冒战争的危险来保持的东西”。
清政府拒绝承认《里瓦几亚条约》,命令左宗棠继续整军备战,同时,派时任驻英法公使的曾纪泽兼任驻俄公使,赴圣彼得堡与俄国谈判改约。
1880年5月26日,已近古稀之年的左宗棠将行营由肃州迁至哈密,抬棺进疆,以表达为收复伊犁而战死疆场的决心。他制定了兵分三路、用武力收复伊犁的严密作战计划。他说,壮士长歌,不复以出塞为苦也,老怀益壮。这句铿锵之言,至今仍在天山南北回荡,感召着一代又一代后人。
两个月之后,曾纪泽到达圣彼得堡,开始了一场与俄方代表艰难而漫长的谈判。
霍尔果斯国门文化展览馆内《中俄伊犁条约》签订谈判场景。王志华 摄
谈判初,俄国代理外交大臣格尔斯宣称,“《里瓦几亚条约》只候照办,无可商议”。曾纪泽则毫不示弱,全力为中国争取一分一毫的利益。
沙俄驻华公使布策说:“如果中国以为特克斯要紧,就必须让出另一块地盘。中国沿海地方,何处可让?”
曾纪泽回答到:“我想自今以后,中国土地断无再让之事。”
当沙俄代表倨傲地以战争相威胁时,曾纪泽说:“中国不愿有打仗之事,倘不幸而有此事,中国百姓未必不愿与俄一战。中国人坚忍耐劳,纵使一战未必取胜,然中国地方最大,虽十数年亦能支持,想贵国不能无损!”
如何在异国他邦、顶住威胁,凭一己之力,与一众人等唇枪舌剑长达数月?想必,曾纪泽心里装着的是一张完整的版图,肩上扛着的是悠悠千年所铸成的强烈的民族使命感。
“多争一分,国家即少受一分损失”,这是曾纪泽抱定的谈判宗旨。左宗棠称赞他:“奉命出使,交涉事件,随事执中,宽而有制。”
324(1)号界碑模型。王志华 摄
在曾纪泽和左宗棠等爱国人士的努力下,前后历时半年的谈判在1881年2月24日这天落下帷幕,《中俄伊犁条约》签订,中国的损失减少到了最低程度。伊犁,终于带着满身的伤痕回到了祖国的怀抱。清朝文人萧雄的《西疆杂述诗》中有一首记述了当时伊犁的景象:“绝好河山土最腴,九城风雨课粮储。干戈攘后遗民少,为广招徕走传车。”十年蹂躏,让伊犁人烟稀少,一片破败荒凉。
俱往矣。
在142年后的2月24日这一天,我们在回望历史的时候,不妨也看一看脚下。
今天,当我们到达当年“以此为界”的霍尔果斯时,我们看到一个年轻的城市正在蓬勃成长。它漂亮、干净。各种风格的建筑在此拔地而起,表达出面对世界的自信和从容。
霍尔果斯口岸第一代国门模型。王志华 摄
霍尔果斯口岸第六代国门。王志华 摄
1952年,第一代国门投入使用,那是一小排红砖垒就的平房。2018年,第六代国门建成运营,这是一座大理石筑成的宏伟建筑。它的年通关能力达300万吨、进出境人员查验能力达500万人次。当站在第六代国门下,仰望这座气势如虹的建筑时,我们感受到了巨大变化中透露出来的国家实力的显著增强。
走进中国首个跨境合作区中哈霍尔果斯国际边境合作中心时,我们看到商铺林立,各国商品在此荟萃,琳琅满目。
中哈霍尔果斯国际边境合作中心管理办公室经济发展科科长加依达尔·阿勒玛斯告诉我们,合作中心内现有中方商户上千家,哈方商户三四百家。“等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这里的游客预计平均每天能达到1.5万人次。这一溜红色的小木屋到时会全部投入使用,成为国际风情街,游客们可以在这里充分感受不同国家的风情和特色餐饮。”加依达尔指着一排独立成栋、造型别致的红色建筑说。
这个留学归来的年轻人,他热情洋溢地向我们介绍中哈霍尔果斯国际边境合作中心内的各个建筑的不同用途、日后的规划。
“这里,”他说,“叫做中哈连接通道,以后,我们也希望能把它打造成游客打卡纪念的一个地点。”
中哈连接通道。王志华 摄
中哈连接通道宽80米,两边各有一段浮雕墙。道路两侧耸立着两座高达18.81米的建筑,寓意为霍尔果斯口岸于1881年开始通关。建筑的方鼎顶座代表中国长城,方鼎下底的造型为穹顶,鼎上托着一枚蓝色的宝石。这是融合了中哈两国传统文化元素的建筑,寓意两国之间情谊坚固,友好发展。和谐、合作、和平,这是当下世界人民的共同愿望。但我们也深知,愿望得以达成,所凭借的是国家的持续发展和国力的不断增强。
我试着想象加依达尔所描绘的夏日里中哈霍尔果斯国际边境合作中心内人群熙攘、热闹非凡的景象。值此盛世,更当缅怀那些曾为祖国统一而拼尽全力的人。
愿我们记住1881年2月24日。记住两个闪亮的名字:左宗棠,曾纪泽。(伊犁日报 记者 李剑)